2006/02/04

諜對諜

Syriana今早看報說「諜對諜」票房只有八百萬,之後打開電腦又看到一個朋友的MSN暱稱是「朋友,不要花冤枉錢去看諜對諜」,不知怎的就覺得有責任要為這部電影說幾句話。

說實話這不是一部我會想去看的電影,我向來對動作片不感興趣,又發現是喬治‧克隆尼、麥特‧戴蒙等這種大卡司,直覺就是那種不看沒損失,看了會生氣的好萊塢商業片!可是因為B勉強自己陪我去看了「傲慢與偏見」,為了回報他的大恩大德只好陪他去看「諜對諜」。

結果,這部電影拍得出乎意料的好,散場後我們不但很反常地沒有發生意見不合、不歡而散的情況,還一邊熱烈討論一邊走到101,擁擠混亂的美食街也沒有破壞我們的興致,我們冷靜地找位子,耐心地等候,呼嚕嚕地吃著熱騰騰的「一碗拉麵」時,繼續理性地進行我們的討論。

這部電影是在講石油政治,由六條看似各自獨立、實則密切相關的敘事線交織而成。波斯灣一個石油生產國把一塊油田的開採權讓中國高價得標,打破了美國在該國的利益寡佔情勢,中情局幹員巴伯(喬治‧克隆尼飾演)銜命暗殺該國主導是樁買賣的納瑟王子,事跡敗露,回國後卻遭同僚設計頂罪,始知對國家畢生的奉獻竟是一場不堪的騙局。美國的康尼克石油公司眼看在中東的優勢不保,積極進行和吉林公司的合併案,轉戰哈薩克一塊處女油田,這個案子引起美國司法部的關切,史隆懷汀律師事務所代表這項合併案和司法部交涉,負責的律師是野心勃勃的新進律師班奈特。能源分析師布萊恩(麥特‧戴蒙飾演)在一場意外中痛失親生兒子,但卻因此結識納瑟王子,並成為他的經濟顧問,準備協助他開展治國大業;而納瑟王子與中國的結盟,使得來自巴基斯坦的外勞瓦金失去工作,走投無路,最後加入自殺炸彈客的行列。

世界太混亂,我們期待找出一條有頭有尾的線索或脈絡,好讓我們理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不安和焦慮才能暫時平息,日子才得以繼續。如果這是你對電影、小說、或一切敘事形式的要求,那麼「諜對諜」肯定會讓你失望。這部電影從頭到尾在一條又一條的敘事線之間跳接,其中若有似無的關聯觀眾得自己拾掇拼湊,電影最終確實有勾勒出這幾個故事彼此的牽連,但是是如此的清描淡寫,以至於你會不寒而慄,因為你竟然看得出來,這表示你理解得夠深,而走出電影院時,你知道你再也不是之前走進去的那一個人。

寫這劇本的人是有真本事的。他叫Stephen Gaghan,是屬於傳奇鬼才那一種人,年輕時曾有一段體制外的歷練,讓他對事情有一種獨特的洞察和冷靜的犀利。他高中沒唸完就被退學,然後到歐洲、印度、東南亞、紐澳鬼混了好一陣子,工作經歷一看就令人咋舌,他做過美術設計、《國家地理雜誌》的攝影、政治募款、甚至還在著名的文學刊物《巴黎評論》(The Paris Review)工作過。他的作品包括「Traffic」和「Havoc」,我都沒聽過,有興趣找來看一看。「諜對諜」已經獲得奧斯卡最佳原著劇本提名。

這也是一部沒有英雄出來撥亂反正的電影,難怪大家不喜歡,看完沒有「爽」的感覺。沒有英雄,因為壞蛋太大、太厲害,更要命的是,太不可捉摸,因為很多時候你根本連什麼叫「壞」都不能確定。「諜對諜」裡的壞蛋都是組織型的,包括國家(美國和波斯灣國家)、公司(康尼克石油公司)、和恐怖組織(某伊斯蘭基本教義組織),石油這項關鍵資源是大國和大企業玩的棋戲,籌碼是區域安全、全球經濟發展、和強權政治,議題之複雜很難以對錯這個觀念一言以蔽之。就說美國好了,沒人要他當世界警察,說到底他不過是捍衛自己的利益罷了,但是看到電影裡波斯灣產油國家掌權的王公貴族那種腐敗墮落的模樣,我們也不得不想,美國及跨國企業的存在究竟是節制了這些阿拉伯貴族之間的爭戰,還是加深了他們的矛盾,還是其實根本沒有太大的差別?

國家、企業、組織是壞蛋,那麼個人不就是小嘍囉了。一點也沒錯,這整個世界根本是一個黑社會,幫派林立,必要時結盟,衝突時械鬥,理想只是幌子,利益才是一切,這是一個神和上帝也幫不上忙的亂局,我們看不到妥協的可能,找不到通往善的出路。

電影裡頭有一個角色很有意思,就是律師事務所承辦合併案的年輕黑人律師班奈特的父親。他是個酒鬼,班奈特三天兩頭就要去酒館接這個醉醺醺的父親回家,他父親這副落魄樣更加激化他要在律師事務所往上爬的決心和動力。父親和兒子之間有一種莫名的緊張和親密關係,無論兒子工作多晚,父親一定要等到他回家才肯休息。電影最後,當劇情理路邏輯明朗清晰時,看到兒子攙扶著父親進屋裡,一種莫名的感動襲上心頭,混亂的世局,只有無私的愛是我們可以倚賴可以相信的。

這真的是一部很好的電影,重點是一定要耐著性子看完。

Matthew Arnold 的一首詩,「Dover Beach」,在這時候讀也很貼切。

The sea is calm to-night.
The tide is full, the moon lies fair
Upon the straits; -on the French coast the light
Gleams and is gone; the cliffs of England stand,
Glimmering and vast, out in the tranquil bay.
Come to the window, sweet is the night air!
Only, from the long line of spray
Where the sea meets the moon-blanch'd land,
Listen! you hear the grating roar
Of pebbles which the waves draw back, and fling,
At their return, up the high strand,
Begin, and cease, and then again begin,
With tremulous cadence slow, and bring
The eternal note of sadness in.
Sophocles long ago
Heard it on the Aegean, and it brought
Into his mind the turbid ebb and flow
Of human misery; we
Find also in the sound a thought,
Hearing it by this distant northern sea.

The Sea of Faith
Was once, too, at the full, and round earth's shore
Lay like the folds of a bright girdle furl'd.
But now I only hear
Its melancholy, long, withdrawing roar,
Retreating, to the breath
Of the night-wind, down the vast edges drear
And naked shingles of the world.

Ah, love, let us be true
To one another! for the world, which seems
To lie before us like a land of dreams,
So various, so beautiful, so new,
Hath really neither joy, nor love, nor light,

Nor certitude, nor peace, nor help for pain;
And we are here as on a darkling plain
Swept with confused alarms of struggle and flight,
Where ignorant armies clash by night.

[1867]